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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蓦然在床榻上起身,不顾烈焰妃惊诧目光,金色衮袍在红色烛火中,划过一道黯淡的流光,
远处更漏声刺破死寂,他上前猝然推门而出,寒风裹着雪粒子劈面而来,竟在须臾间冻结了睫毛。
殿外天地混沌,不见星月,唯有压抑的黑。
这千年来从未见过的异象,让楚山河心头剧震。
莫非大楚气数——
当真将尽?
楚山河下意识要唤人,喉结滚动间才惊觉,那个随侍三十年的白面总管,早在天都河战败消息呈上来时,被他震怒下释放的玄冰寒气化作冰雕。
“孤,终是孤家寡人……”
玄冰寒气自他袍角渗出,在青砖蜿蜒成霜痕。
楚山河踏着凝霜的玉阶,凛冽寒风割面而来,他隐藏在弥漫风雪里,往着楚河的河岸走去。
宫灯尽灭的楚河似墨龙蛰伏,河面金波黯淡,如被一层无形寒霜冻结,连万载奔流的浪涌都迟缓了几分。
“纵是凛冬彻骨,楚河浪涌也从未凝滞……”
父王临终遗言随浪花翻涌,忽然在他耳畔传来回响。
“父王,楚河可以结冰,但王权永不凝固。”
楚山河缓缓摊开手掌,任由漫天飞雪落入掌心,刺骨寒气在指间流转,顷刻间凝成一艘剔透冰船。
“再过两日,便是新年历了……”
他凝视着冰船低语,声音散在呼啸的北风里,指尖划过冰面,刻下‘山河’二字时,明亮恍若楚河畔的星火。
冰船入水的刹那,楚河突然掀起诡异的浪涌,船身尚未漂至江心,便被漆黑漩涡一口吞没。
冰船倾覆的刹那,与在千年前,那盏写着‘无敌’的河灯沉没时的景象,竟分毫不差地重叠在一起。
楚山河瞳孔骤缩,鬓角黑晶迸出刺目寒光,衮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脚下冰面以他为中心寸寸龟裂。
“孤——”
“偏要——”
“逆了这天命!”
三声厉喝震开水面,那艘沉没的冰船,竟逆着漩涡重新浮起,在凛冽寒风里倔强摇晃着,载着‘山河’二字渐行渐远,最终化作寒雾深处一点微芒。
凛冽寒风中,楚山河的衮袍猎猎作响。
他目光沉沉凝视着楚河,身后忽传来枯枝踏雪的细碎声响。
“王上!”
一位斗笠老者自风雪深处浮现,银丝钓竿斜挑暮色,蓑衣上凝结的冰晶折射着幽光。
楚山河并未转身,喉间溢出苍凉叹息。
“渔圣啊……天都河一役折戟,竟连这奔涌万载的楚河都显出凝滞之相。”
寒霜自他鬓角黑晶蔓延,在冕旒垂珠上绽开冰花。
渔圣缓步走上前,盘坐于河畔青石上,鱼竿轻抖,银线无声没入水中,未溅起半分涟漪。
“王上”
他的嗓音沙哑,似河底沉沙摩挲。
“大楚的国运,早在千年以前,便被人……换了饵。”
“换饵?”
楚山河眉头一皱,不解其意。
渔圣指尖轻抚鱼线,银丝忽隐忽现,如同蛰伏的灵蛇。
“鱼群逐饵而聚,国运亦随势而流,可若饵中藏钩,再肥美的鱼,也终成他人盘中餐。”
他忽然的抬竿,线尾无钩无饵,却引得河心陡然泛起漩涡,似有无形之物在挣扎。
“那尸毒老鬼,不过是条泥潭里的蚂蟥,却能蛰伏王陵十余年……”
渔圣轻叹一口气,冷笑说道:“若非有人替他改了风水,遮了龙气,这等蝼蚁,岂配沾楚河的泥沙?”
“是……风水师?”
楚山河瞳孔一缩,仿佛窥到可怕的天机。
“爱卿是说……有人动了我大楚的‘水’?”
渔圣摇头不答,反将鱼竿一横,银线倏忽绷直,指向对岸——
在那远方的天际尽头,汉界山的轮廓若隐若现,山巅灯火如星,点点璀璨,似无数蛰伏的萤火,在夜色中无声窥视着楚河。
“王上且看。”
渔圣盘坐青石,声音低沉道:“汉王在位不过数百载,子嗣却如春江之鲫,个个鳞光熠熠,而我大楚……”
鱼线轻颤,似在叹息。
“子嗣……”
楚山河身形猛然一晃,如风中残烛般踉跄半步,嘶哑的嗓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苍凉。
“孤,千年育有上百子嗣,竟抵不过汉室十四麟儿!”
河面倒影里,君王沟壑纵横的面容愈发枯槁。
渔圣斗笠下的双眸,浑浊如古井般,却暗藏一线锐光。
“老朽垂钓楚河千年,深知——鱼群繁盛与否,不在水浊水清,而在下饵之人。”
楚山河脸色惨白一片,两只手掌指节捏得发白。
“大汉……竟在千年前就布了钩?”
渔圣手腕一翻,鱼竿猛地一沉!
河底陡然传来一声闷响,似有什么巨物被惊动,浊浪翻涌间,隐约可见鳞光一闪而逝。
“王陵风水已破,龙气四散。”
渔圣声音沧老,叹然道:“汉国九国公各怀绝技——观星者可改天时,堪舆者能易地脉,那尸毒老鬼蛰伏王陵十五载,连鼠辈都能噬咬的大楚龙脉……”
楚山河踉跄后退,袖中掌心已被指甲刺出血痕。
他望向河面——
那里,本该辉煌的楚宫金影,此刻竟碎如残鳞,随波涣散。
“好个偷天换日……好个大汉!”
他颓然跪地,喉间溢出一声低吼,似困兽哀鸣。
“爱卿,若是楚河结冰——”
半晌以后,楚山河语气低沉,咬牙说道:“汉界山的鱼儿,会不会露头?”
“会的!”
渔圣银线轻颤,斗笠下的声音似浊浪拍岸:“这群饿鱼蛰伏千年,等的就是冰封三尺时。”
楚山河轻叹一口气,说道:“汉界山的鱼可越界,但不得放其噬楚宫金辉倒影。”
渔圣银线倏然绷直,沉声说道:“王上,老朽这竿虽旧,纵折作两截,也教汉鱼鳃血染红楚河。”
“好!”
楚山河目光灼灼望向渔圣,这位相伴千载的老臣,是肱骨之臣,更是生死挚友。
唯有此人,能让他毫无保留地托付后背。
“王上!寒潭欲冻,需多备几根钓竿。”
渔圣忽的轻笑,竿尖挑破风雪,银色垂线割裂暮色。
“老朽新收的钓童,虽抛竿尚欠火候……倒也能为大楚分忧。”
言罢,鱼竿倏然一抖!
远处风雪骤散,暮色中踏出一位蓑衣老者,斗笠压得很低,腰间鱼篓随步履轻晃,篓中活鱼扑腾作响,溅起的水珠在寒风中凝成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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