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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钮成有个亲哥哥钮文,卖给令史谭遵家做奴仆。金氏以前去过谭家几次,认得路,所以钮成让她去找哥哥。金氏一听丈夫说这种话,心里慌了,急忙锁上门,顶着寒风,直奔县衙找钮文。

此时,谭遵正为找不到卢柟的把柄而发愁,知县又催得紧,正左右为难。这天,他坐在官署里,忽见一个妇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定睛一看,正是自家奴仆钮文的弟媳金氏。

金氏上前行了个礼,问道:“请问令史,我家伯伯在吗?”谭遵说:“他去县衙门口买菜了,马上就回来。你这么着急,出什么事了?”金氏说:“不瞒令史,我丈夫前天和卢监生家的仆人卢才起了冲突,当晚就病了,现在病情很重,我来叫伯伯商量一下。”

谭遵听了,心中暗喜,连忙追问:“快说说,怎么和他家起冲突的?”金氏便把借钱、赖账到被打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谭遵听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说:“原来如此。你丈夫要是没事就算了,要是有个好歹,赶紧来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气,还能让你发一笔财,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金氏一听,忙说:“要是能得您帮忙做主,那可太好了!”正说着,钮文买菜回来了。金氏赶紧把事情经过告诉了他,两人准备一同回家。临出门时,谭遵又特意叮嘱:“要是有什么变故,立刻来告诉我。”钮文点头应下,便和金氏匆匆往家赶。从县衙到家,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推门进屋,却没听到一点动静。走到床边一看,两人顿时惊得目瞪口呆——只见钮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也不知已经去世多久了。

金氏见状,立刻放声大哭起来。正所谓“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这突然的变故,让她悲痛欲绝。周围的邻居听到哭声,纷纷赶来查看情况,大家看着钮成的尸体,都感叹道:“这么壮实的小伙子,竟然活活被打死了,真是可怜啊!”

钮文对金氏说:“先别哭了,我们去告诉主人,再商量该怎么办。”金氏听从了他的建议,锁好大门,拜托邻居帮忙照看,便跟着钮文前往谭遵处。邻居们也在私下商议:“他们肯定要去告状,人命关天,我们作为地方上的人,也得去县里呈报,免得惹上麻烦。”于是,众人也随后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此时,附近村庄都知道钮成死了,消息很快传到了卢柟耳中。卢柟本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这两天钮成没来领银子和借条,他都快把这事忘了。听到这个消息后,他立刻派人去寻找卢才,打算把他送官治罪。可卢才听说钮成死了,料到事情不会善了,早就逃之夭夭了。

再说钮文和金氏,一路跑到谭遵家,把钮成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谭遵心中暗喜,悄悄先赶到县衙,向汪知县禀报了此事。出来后,他向钮文和金氏说明了自己的计划,并教他们如何在公堂上说话,然后迅速写好状词。状词内容直指卢柟强占金氏不成,将钮成抓回去打死,还让两人去击鼓喊冤。

钮文听了主人的安排,带着金氏,也不管合不合理,拿起一块木柴就拼命敲鼓,嘴里大声喊道:“救命啊!”衙门里的差役早已被谭遵打过招呼,因此没人阻拦他们。汪知县听到鼓声,立刻升堂,把钮文、金氏传唤到案前。刚看了状词,那些前来呈报的邻居也到了。

汪知县一心只想整治卢柟,连邻居们的呈子都没仔细看,只是假意问了几句,也不按正常流程把案子交给相关部门处理,立刻签发传票,派人去捉拿卢柟,要求把人马上带到县衙。公差们又受到谭遵的嘱咐:“大人恨透了卢柟,你们去了,除了妇女和孩子,只要是男的,统统抓回来。”

这些衙役们早就知道知县和卢柟有仇,而且卢家是大户人家,如果人少了,根本进不了大门。于是,他们召集了四五十人,个个如狼似虎。此时正值隆冬,白天短夜晚长,天已经快黑了,天空乌云密布,寒风刺骨。谭遵为了讨好知县,拿出酒来给众人喝,让大家先提提士气。众人每人点了一根火把,浩浩荡荡地朝着卢柟家跑去。

到了卢柟家门口,众人齐声呐喊,一拥而入,见人就抓。卢家的仆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吓得四处逃窜,家中顿时乱作一团,孩子啼哭,女人尖叫。卢柟的妻子正和丫鬟们在房里围着火炉取暖,突然听到外面人声嘈杂,还以为是失火了,急忙让丫鬟出去查看。丫鬟还没来得及迈步,就有家人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喊道:“夫人,不好了!外面好多人举着火把打进来了!”

卢柟的妻子还以为是强盗来抢劫,吓得浑身发抖,牙齿不停地打颤,慌忙让丫鬟赶紧关上房门。话还没说完,一群人就举着火把冲进了房间。丫鬟们吓得四处乱跑,嘴里不停地喊着:“大王爷饶命!”众人喊道:“胡说!我们是县里老爷派来抓卢柟的,什么大王爷!”

卢柟的妻子这才明白,原来是丈夫之前得罪了知县,现在对方故意找事来刁难。她壮着胆子说道:“既然你们是公差,难道不懂法度吗?就算我家有事犯了法,最多也就是些婚姻、田产之类的小事,又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重罪。为什么白天不来,偏要在夜里带着这么多人,明火执仗地闯进内室,还趁机抢劫财物?明天我们到公堂上评理,看你们该当何罪!”

公差们却不耐烦地说:“我们只要卢柟,有什么话到公堂上再说。”说完,就在房间里四处搜查,看到值钱的器皿、珍贵的玩物,能拿的都拿了,这才满意地离开,又朝着其他房间走去。吓得卢家的姬妾们纷纷躲到床底下。

公差们搜遍了整个宅子,都没找到卢柟,料想他应该在园子里,于是又一起朝着园子跑去。此时,卢柟正和四五个宾客在暖阁里饮酒作乐,旁边还有乐师吹奏弹唱。恰好之前被派去找卢才的家人回来汇报情况,又有两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上楼喊道:“相公,大祸临头了!”

卢柟带着醉意问道:“能有什么祸事?”家人焦急地说:“不知道为什么,好多人冲进大宅抢劫,见人就抓,现在已经打到您的房间里去了!”宾客们一听,酒意瞬间全无,纷纷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去看看!”说着就要起身。

卢柟却满不在乎,拦住他们说:“随他们抢去,我们继续喝酒,别扫了兴致。快给我斟上热酒!”家人急得直跺脚:“相公,外面乱成这样,怎么还能喝酒!”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楼前火光闪烁,一群公差举着火把冲上了楼。乐师们吓得在楼上四处乱窜,不知道该躲到哪里。

卢柟见状,勃然大怒,喝道:“什么人?竟敢在这里放肆!”他吩咐仆人去抓人。公差们却冷笑道:“是本县老爷请你去问话,只怕你想跑也跑不了!”说着,拿出一条绳索,套在卢柟的脖子上,催促道:“快走!快走!”

卢柟质问道:“我犯了什么事?你们如此无礼,我偏不去!”公差们恶狠狠地说:“实话告诉你,之前请你你不来,现在想不去也得去!”说完,拽着绳子,连推带拉,把卢柟拥下了楼。连同卢柟在内,一共抓走了十四五个家人。公差们还想把在场的宾客也一并抓走,其中有人认出这些宾客都是富贵人家的公子,或是有名气的秀才,这才没敢动手。

一行人离开园子,吵吵嚷嚷地朝着县衙走去。那几个宾客放心不下,也跟在后面查看情况。卢家那些躲过一劫的家人,也奉了主母之命,带着银两,赶来托人帮忙打探消息。

再说汪知县一直在公堂上等着,堂前灯笼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四周却寂静无声。众公差押着卢柟等人来到堂下,卢柟抬头一看,只见知县满脸怒气,仿佛是阎罗天子坐在堂上,两旁站立的衙役,就像牛头马面一般凶狠。卢家的仆人们见此阵势,个个吓得胆战心惊。

公差们跑上堂禀道:“卢柟等人都抓到了。”随后,他们把众人带到月台前,让大家齐齐跪下。钮文、金氏单独跪在一边,只有卢柟挺直了身子,站在中间。汪知县见他不跪,上下打量了一番,冷笑道:“果然是个横行乡里的土豪,见到官府还如此无礼,在外面肯定更加肆无忌惮。我先不跟你计较,你先到监牢里去待着。”

卢柟向前走了几步,挺直腰板说道:“去监牢也没关系,但你得说清楚,我到底犯了什么罪,要在半夜派人来抄家?”知县厉声说道:“你强占良家妇女不成,打死了钮成,这罪名还不够大吗?”

卢柟听了,微微一笑,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原来是因为钮成的事。照你这么说,不过是要我偿命罢了,何必这么大惊小怪。况且钮成原本就是我家的奴仆,他是和我家仆人卢才发生口角才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就算是我打死的,按律也不至于判死罪。你要是一定要牵强附会,强加罪名来泄私愤,我卢柟也可以屈从,但只怕天下人的公论不会答应!”

汪知县听了,怒火中烧,吼道:“你打死了人,人证物证俱在,却硬要说他是奴仆,污蔑本官,还拒不跪下。在公堂之上都如此狂妄,平日里的横行霸道可想而知!现在先不管人命是真是假,就凭你抗拒不从父母官,该当何罪?”他喝令衙役把卢柟拉下去打板子。

众公差齐声应和,冲上前一把将卢柟推倒在地。卢柟大声喊道:“士可杀不可辱!我卢柟堂堂男子汉,不怕一死!要我认什么罪我都认,但别想侮辱我!”公差们哪里会听他的,强行将他按在地上,打了三十大板。

打完后,知县下令将卢柟和他的家人一起关进监狱。同时,让当地负责的人买棺材装殓钮成的尸体,送到官设的祭坛等候检验。钮文、金氏以及其他相关证人,暂时取保候审,等候进一步审理。

卢柟被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两个家人搀扶着他。他却一路大笑,走出了县衙的仪门。

卢柟被带出衙门后,几个朋友急忙上前迎接。卢家的仆人们担心公差还会抓人,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朋友们关切地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被打板子?”卢柟语气平静地说:“没别的事,就是汪知县公报私仇。他拿我家仆人卢才惹出的假人命案,硬栽到我头上,想给我安个死罪。”

朋友们听后十分震惊,不敢相信:“怎么会有这样的奇冤!”其中一位朋友安慰道:“别担心,我回去告诉我父亲,明天召集全县的乡绅、举人,一起去找知县说情。他总不能不顾公论,肯定会放了你。”卢柟摆了摆手:“不用麻烦各位了,随他怎么折腾吧。只有一件事,劳烦去我家说一声,多送几坛酒到监狱里来。”朋友们劝道:“现在还是少喝点酒为好。”卢柟却笑着说:“人生在世,重要的是活得自在。贫富荣辱都是身外之事,与我何干?难道因为他想害我,我就不喝酒了?酒可一刻都不能少。”

几人正说着话,一个狱卒从后面推了卢柟一把:“快进监狱,有话以后再说!”这个狱卒名叫蔡贤,是汪知县的心腹。卢柟顿时怒目圆睁,大声喝道:“哼!太过分了!我说话关你什么事?”蔡贤也不耐烦起来:“哎呀,你现在可是犯了罪的人,别再摆出那副公子哥的架子了,这里可不管用!”卢柟怒火中烧:“什么犯了罪的人?我就不进去,你能把我怎么样!”蔡贤还想回嘴,几个年长的狱卒赶紧把他拉开,好说歹说才把卢柟推进了监狱大门,朋友们也各自回去了。卢家的仆人则回家向主母汇报情况。

其实卢柟走出衙门时,谭遵一直悄悄跟在后面,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回到县衙,将听到的内容禀报给汪知县。第二天一早,汪知县就借口生病,没有升堂处理公务。当乡绅们前来求情时,守门人连名帖都不收。到了下午,汪知县突然升堂,召集金氏等相关人犯、仵作,又从监狱里提出卢柟和他的仆人,直接去检验钮成的尸体。

仵作早已摸清知县的意图,把轻伤全部报成重伤。地邻们也知道知县要针对卢柟,便一口咬定是卢柟打死了钮成。汪知县还哄骗卢柟拿出钮成的佣工契约,却故意说是假的,当场全部撕碎。接着,他对卢柟严刑拷打,最终判了死罪,又额外打了二十大板,给卢柟戴上沉重的枷锁、手铐,关进死囚牢。卢柟的家人们也都被打了三十大板,判了三年徒刑,取保候审等候发落。金氏、钮文等证人则被遣返回家。钮成的尸棺等待上级批复决定如何处理。汪知县将供词整理成案卷,详细记载了卢柟“抗拒不跪”等情况,上报给上级部门。尽管众多乡绅极力为卢柟申冤,但汪知县固执己见,不为所动。

卢柟出身富贵,平日里生个小疮都要请医生仔细医治,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刑罚?被关进监狱后,他当场昏迷不醒。好在同监的犯人知道他是有钱人,争相讨好,急忙送来膏药和草药。家里的娘子也请来太医诊治,经过内外调养,不到一个月,卢柟的伤势才恢复如初。

此后,亲朋好友纷纷到监狱探望他。狱卒们收了卢家的银子,也都欢欢喜喜,任由他们自由进出。只有蔡贤是汪知县的心腹,他赶紧将此事禀报给知县。汪知县随即突然到监狱检查,查出五六个人,而这些人都是有名望的举人、秀才。汪知县不好为难他们,只好让人把他们送出监狱,又把卢柟打了二十大板,四五个狱卒也都被重重责罚。狱卒们心里都明白是蔡贤捣的鬼,却因为他是知县的红人,敢怒不敢言。

卢柟以前住的是高楼大厦,吃的是精美食物,眼里看到的是优雅的竹木花卉,耳中听到的是悦耳的笙箫音乐。晚上还有妻妾相伴,生活如同神仙般逍遥自在。如今被关在监狱里,住的是狭小破旧的牢房,眼前只有穷凶极恶的死囚犯,他们说话嘈杂,面目狰狞,仿佛一群妖魔鬼怪;耳边听到的只有脚镣、手铐和铁链碰撞的声音。到了晚上,狱卒们摇铃、敲梆子、敲锣,唱着凄凉的歌,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尽管卢柟性格豪迈,但面对这样的景象,也难免触景生情。他恨不得立刻长出翅膀飞出监狱,又恨不得拿把斧头劈开狱门,把所有犯人都放走。一想到自己受辱的情景,他就气得浑身发抖,心中恨恨地想:“我卢柟一世英雄,竟然栽在这个恶贼手里!如今被困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重见天日?就算能出去,又有什么脸面见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一死了之。”

可转念又想:“不行,不行。从前成汤、文王曾被囚禁在夏台、羑里,孙膑受了刖足之刑,司马迁遭受腐刑,他们都是圣贤之人,尚且能忍辱负重,等待时机,我卢柟怎能如此短视?”他又想到:“我卢柟朋友遍天下,当官的也不少,难道在我落难时,他们就眼睁睁看着不管?或许是他们还不知道我蒙冤受屈,我得写信通知他们,让他们向上司求情。”

于是,卢柟写了许多书信,派家人分别送给那些相识的朋友。这些朋友有的还在做官,有的已经退隐,看到书信后,都大为震惊。有的直接找到汪知县,要求他从轻发落;有的则拜托上司重新审理此案。上司们也知道卢柟是才子,有意为他开脱,便把案卷驳回县里。回信中还暗示卢柟的家属去告状,这样就可以转批到其他衙门重新审理,为卢柟脱罪。

卢柟得知消息后,心中暗喜,立刻让家人向上司申诉冤情。果然,案件都被批转到本府的理刑官那里审理。理刑官之前已经收到过说情的暗示。

汪知县几天内接连收到几十封求情信,正犹豫不决时,又看到上司把案卷都驳了回来。过了几天,理刑厅又发公文到县里,要求调卷提人。汪知县这下明白上司有意释放卢柟,心里十分害怕,暗想:“这家伙果然手段了得,人在监狱里,居然把各处关系都打通了。如果这次让他逃脱,我哪还有活路?一不做二不休,不斩草除根,必有后患。”

当晚,汪知县派谭遵到监狱,让狱卒蔡贤把卢柟带到偏僻的地方,对他一顿毒打。卢柟被打得半死,随后被推倒在地,手脚被绑住,还用土袋压住口鼻。不到一个时辰,卢柟就没了气息。可怜他满腹才华,就这样含冤死在监狱里。

另一边,濬县有个巡捕县丞叫董绅,他是贡士出身,做事能干,执法公正。看到汪知县冤枉卢柟,将他判了死罪,董绅心中十分不平。只是因为自己官职低微,不便公然反对。每次到监狱巡查,他都会和卢柟聊天,两人渐渐成了知己。

那天晚上,董绅正好进监狱巡视,却发现卢柟不见了。他问狱卒,大家都不肯说。董绅顿时大怒,厉声喝问,狱卒们这才低声说:“知县大人派谭令史来要卢柟的性命,已经把人带到后面去了。”董绅大惊失色:“知县是一县的父母官,怎么会做这种事?肯定是你们这些奴才敲诈勒索不成,所以想谋害他的性命!快带我去找人!”狱卒们不敢违抗,带着董绅来到监狱后面的一条夹道,正好撞见谭遵和蔡贤。董绅喝令将他们抓住,上前一看,只见卢柟仰面躺在地上,手脚被绑,脸上压着土袋。

董绅急忙让手下移开土袋,大声呼喊卢柟。也许是卢柟命不该绝,渐渐苏醒过来。董绅让人解开他的绳索,把他扶到房间里,找来热汤给他喝。等卢柟缓过劲来,才将谭遵指使蔡贤谋害自己的经过说了出来。

董县丞好言安慰了卢柟一番,安排人照顾他躺下休息。随后,他把谭遵和蔡贤带到厅堂,心中暗自思忖:“这件事虽然是知县主使,但如今事情败露,他肯定不会承认。要是拷问谭遵,可他是知县的心腹,这么做只会让知县觉得我不给面子,反而不妙。”于是,他单独把蔡贤叫到跟前,要他招认是和谭遵索要钱财不成,才合谋杀害卢柟。

一开始,蔡贤坚持说是知县下的命令,不肯认罪。董县丞勃然大怒,喝令衙役上夹棍。那些狱卒因为之前蔡贤向知县通风报信,害得他们被打板子,心里早就恨透了他。这次特意找来一副又短又紧的夹棍,刚套到蔡贤腿上,他就疼得大声惨叫,连连喊着愿意招供。董县丞连忙让人住手,可狱卒们正憋着之前的怨气,就当没听见,反而拼命收紧夹棍。蔡贤被夹得死去活来,又是叫爹喊娘,把祖宗十八代都搬了出来。董县丞再三喝止,他们才松开夹棍,拿来纸笔让蔡贤写下供词。蔡贤无奈,只能按照董县丞的意思招认。

董县丞把供词收好,叮嘱狱卒:“这两个人不许私自放了,等我见过知县大人,再来带人。”说完,他离开监狱回到县衙,连夜写好文书。第二天一早,汪知县升堂,董县丞亲自上前递上文书。

汪知县因为一直没等到谭遵回来复命,正满心疑惑,又看到董县丞呈上这件事,心里暗自一惊。他虽然痛恨董县丞坏了自己的好事,却也拿他没办法。看完文书,汪知县只是摇头:“恐怕没这回事。”董县丞说道:“昨晚我亲眼所见,怎么会没有?大人要是不信,把他们叫来对质便知。谭遵还情有可原,可这蔡贤最是过分,竟然还污蔑大人。要是不惩治他,以后怎么约束其他人?”汪知县被说中了心事,顿时满脸通红,生怕事情传扬出去坏了自己名声,只好把蔡贤判了徒刑,打发他离开。从这以后,汪知县对董县丞怀恨在心,后来找了两件无关紧要的事,向上司参奏,导致董县丞被罢官。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再说汪知县这次谋害卢柟的计划失败,就写了揭发文书,送给各个上司,又派人送到京城,交给那些有势力的官员。文书里大致说:卢柟仗着有钱,在乡里横行霸道,结交权贵,打死平民,抗拒官府,还四处疏通关系想逃脱罪责。他把事情描述得十分严重,就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别人不敢轻易为卢柟求情。他还让谭遵以金氏的名义,连夜刻印冤单,到处张贴。等这些都安排妥当,才准备好文书,把卢柟押送到府里。

府里的推官本就是个胆小怕事、没有担当的人,看到知县的揭发文书和金氏的冤单,果然担心惹上麻烦,不敢重新审理,就按照原来的判决上报给上司。一般来说,案件经过理刑官审理结案后,其他官员就不敢轻易改动了。

卢柟满心指望这次能脱离牢狱,没想到反而坐实了死罪,又被送回濬县监狱关押。他还盼着汪知县卸任,再找机会洗刷冤屈。可谁能想到,汪知县因为扳倒了卢柟这个有名的富豪,在京城里被不少人称赞有魄力,反而得了个好名声,还被调到京城,升任给事一职。他既然已经身处高位,卢柟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没人敢翻他的案子了。

后来有一位巡按御史樊某,同情卢柟的冤屈,重新审理后释放了他。汪给事得知消息,暗中指使同僚弹劾樊巡按,说他收受贿赂,私自释放重刑犯。樊巡按因此被罢官,卢柟又被府县官员抓回监狱。从这以后,上司们虽然知道卢柟冤枉,可谁也不愿意为了他丢了自己的官职,给他洗刷罪名。

时间过得飞快,卢柟在监狱里一晃就是十多年,经历了两任知县。这时,当初告状的金氏、钮文都已经去世,而汪给事却升任京堂之职,权势正盛,卢柟也不再指望能出狱。没想到,厄运即将过去,这一年,濬县新来了一位知县。

这位新任知县姓陆名光祖,是浙江嘉兴府平湖县人。他才华横溢,胸中藏有治国安邦的大才。出京赴任前,汪公特意叮嘱他卢柟的事,这让陆光祖心里犯起了嘀咕:“这虽然是他以前任上的事,都过去这么久了,和他还有什么关系,还反复叮嘱?其中肯定有隐情。”

到任之后,陆光祖向县里的乡绅打听这件事,大家都为卢柟喊冤,详细讲述了他被冤枉的经过。陆光祖担心这是卢柟家有钱,花钱请人说的好话,不敢完全相信。他又暗中四处查访,结果听到的说法都一样,于是感慨道:“既然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怎么能因为私人恩怨就罗织罪名,把人判成死罪呢?”

他本想写文书向上司汇报,为卢柟洗刷冤屈,可又一想:“要是先上报上司,肯定会被要求重新调查审核,这样就不能迅速解决问题,不如先把人放了,再向上申报。”于是,他调出卢柟的案卷,仔细查看,发现前后的供词和判决,表面上没有丝毫漏洞。反复看了好几遍后,他心想:“这件案子,不找到卢才,怎么能结案?”

于是,他拿出一百两银子作为悬赏,限期让捕役捉拿卢才。不到一个月,卢才就被抓获。陆光祖对他严刑审讯,终于审出了事情的真相。他提笔写下判词:经查,钮成在卢柟家领取工钱,是卢才向他讨债,才引发争斗,那么钮成是卢家的雇工人,这一点很清楚。雇工人死了,没有主人偿命的道理。况且放债的是卢才,讨债的是卢才,动手打人的还是卢才,却放了卢才,判卢柟有罪,这符合哪条法律?卢才逃跑不到案,却连累主人,他死有余辜,判他抵罪一点也不冤枉。卢柟长期被关在监狱,也是一时的厄运。应当立即释放。

当天,卢柟被从监狱里带出来,当堂打开枷锁,恢复自由。整个衙门的人都惊讶不已,就连卢柟自己也觉得意外,感到十分诧异。陆光祖准备好申文,把卢才引发事端的根源,以及卢柟蒙冤的经过,一一写清楚,亲自到府里,拜见按院大人并递上申文。

按院大人看了申文,认为他擅自释放犯人,肯定有私心,便问道:“听说卢柟家里很有钱,你就不怕避嫌吗?”陆光祖回答:“我只知道依法办事,不知道什么叫避嫌。我只关心他是不是被冤枉,不关心他家是穷是富。如果不冤枉,就算是伯夷、叔齐这样的贤人也该伏法;如果冤枉,就算是陶朱公那样的富豪也不该被判死刑。”按院大人见他说得理直气壮,就不再追问,称赞道:“以前张释之做廷尉,监狱里没有冤枉的百姓,你和他差不多了,我真是受益匪浅。”陆光祖道谢后,告辞离开。

再说卢柟回到家,全家人都庆幸不已,亲朋好友也纷纷前来祝贺。过了几天,卢柟派人打听,得知陆公已经回到县衙,就想去当面道谢。他行事一向遵循本心,换上了普通的青衣小帽。妻子说:“陆公对我们有这么大的恩德,应该准备些礼物去感谢他才好。”卢柟说:“依我看,陆公的所作所为,是个有胆识的豪杰,和那些贪财势利的小人不一样。要是送礼物,反而会轻看了他。”

妻子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卢柟解释道:“我含冤十多年,那些上司都怕惹麻烦,不肯为我申冤。陆公刚到这里,就查明我是冤枉的,果断把我释放。如果不是有非凡的智慧和胆识,怎么能做到这样?现在要是用钱报答他,那就是‘他了解我,我却不了解他’,这怎么行呢?”于是,他独自一人前往县衙。

陆公因为知道他是有才学的人,不敢怠慢,把他请到后堂相见。卢柟见到陆公,只是作了个长揖,并没有下拜。陆公心里暗暗称奇,也回了一礼,然后吩咐手下人看座。

门子见状,随手拉来一把椅子,放在旁边。各位读者,你们说这事儿奇不奇?卢柟本是蒙冤已久的犯人,全靠陆公将他从狱中解救出来,陆公对他有再生之恩,就算磕头磕破脑袋,也不为过,可他却只是作揖而不跪拜。换作其他官员,见到如此无礼的举动,心里肯定会不高兴。但陆公却丝毫不在意,反而再次请他就座。由此可见,陆公度量宽广,爱才惜才到了极点。

谁能想到,卢柟见陆公让他坐在旁边,反而不高兴了,说道:“大人,只有犯了死罪的卢柟,没有坐在一旁陪坐的卢柟。”陆公听了这话,立刻走下台阶,重新郑重地向卢柟行礼,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冒犯了。”随即请卢柟坐上首。两人坐下后,谈古论今,相谈甚欢,只恨相识太晚,从此结为至交好友。

再说另一边,汪公得知陆公释放了卢柟,心中十分恼怒,又托心腹之人联合按院,向朝廷弹劾陆公。而按院也将汪公任县令时,挟私报复、诬陷他人的经过,详细地写成奏章进行辩解。最终,皇帝下旨,将汪公罢官,按院留任,陆公平安无事。

那时,谭遵已卸任在家,专门靠替人写状词谋生。陆公访查清楚他的所作所为后,向上司参奏,将他逮捕入狱,判处到边远地区充军。卢柟经历这场劫难后,觉得自己能重获新生已是万幸,从此断绝了入仕为官的念头,更加纵情于诗酒之中。即便家中逐渐贫困,他也毫不在意。

陆公在任期间,清正廉洁,分文不取,爱民如子。他还善于揭露奸邪、消除弊病,让不法之徒心生畏惧,盗贼也销声匿迹,全县百姓都称他为“神明”,他的声名也传到了京城。然而,因为他不愿攀附权贵,只升任为南京礼部主事。离任那天,当地百姓拉着马车,躺在道路上,哭泣着挽留,哭声传遍了整条道路,一直将他送到百里之外。卢柟更是一路相送五百多里,两人难舍难分,最后含泪告别。

后来,陆公一路升迁,官至南京吏部尚书。此时,卢柟家中已经一贫如洗,于是他前往南京,投奔陆公。陆公将他奉为上宾,每天供给他一千钱作为酒资,任由他游历山水。卢柟每到一处,都会留下题咏之作,在京城广为流传。

有一天,卢柟游览采石矶的李学士祠时,遇到一位赤脚道人,此人风度潇洒飘逸。卢柟邀请他一同饮酒,道人也从葫芦中倒出自酿的美酒请卢柟品尝。卢柟喝后,只觉这酒甘美无比,便问道:“这酒是从哪里来的?”道人回答:“这是贫道自己酿造的。贫道在庐山五老峰下结庵修行,居士若愿意同游,定让你尽情畅饮。”卢柟说:“既然有如此美酒,我又怎会害怕相随!”

他当即在李学士祠中写了一封信,向陆公告辞道谢,然后不带行李,跟着赤脚道人离开了。陆公看到信后,感叹道:“潇洒而来,潇洒而去,把天地当作旅店,把身躯视为渺小的蜉蝣,真是个狂放不羁的读书人啊!”此后,陆公多次派人到庐山五老峰下寻访卢柟,却始终没有找到。

十年后,陆公退休还乡,朝廷派官员前去慰问。陆公让二儿子前往京城谢恩,随从在京城偶然遇见了卢柟,向他询问陆公的近况。有人说,卢柟已经遇仙得道了。后人写诗称赞道:命运坎坷的英雄身不由己,却能用诗酒傲视权贵;无牵无挂,潇洒离去,留下千古美名。

后人还有一首诗,用来告诫文人,不要学卢公因傲慢招来灾祸:饮酒成癖,诗兴癫狂,又有一身傲骨,这样的文人常常会被世俗之人嫌弃;劝大家不要重蹈卢公的覆辙,为人处世还是应该谨慎谦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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