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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该走了。” 老张牵着马过来,马背上的行囊里装着田契和算盘。陈五翻身上马,右腿的伤让他倒抽口冷气。马队刚出村,他就听见身后传来念经声 —— 无嗔带着寺里的和尚跪在泥里,念的是《盂兰盆经》,声音里带着哭腔。陈五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刀鞘上的漆已经掉了大半,露出底下的木色。他突然觉得这刀太轻了,轻得压不住心里的火。

夜宿驿站时,陈五在油灯下翻田册。册页上的字被油烟熏得模糊,他看得眼酸,便放下册子揉眉心。窗外的雨还在下,他听见更夫敲着梆子喊:“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话音未落,窗纸 “刷” 地破了个洞,一支短箭 “噗” 地扎在案上,箭尾的羽毛还在颤动。

陈五猛地拔起短箭。箭杆上绑着张纸条,墨迹未干:“陈五,收手吧。再查下去,你女儿的耳朵就要和这箭一样了。” 他的手剧烈发抖,纸条在指缝里发出脆响。拓跋清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阿莺的豁耳是胎里带的,你莫要自责。” 可此刻,他眼前全是女儿攥着布老虎的样子 —— 她指着自己的耳朵说:“阿爹,等我长大,要当最厉害的大夫,把耳朵补好。”

“大人!” 老张撞门而入,手里举着刀,“后院有动静!” 陈五把纸条塞进怀里,抄起环首刀冲出去。后院长满青苔的砖地上,躺着具尸体,穿青布短打,腰间别着柄淬毒的匕首。月光照在尸体脸上,陈五倒抽口冷气 —— 这是福善寺的火工头陀,左腕有道刀疤,他上午还见过。

“是灭口。” 陈五蹲下来,翻动火工的衣襟。里面掉出块木牌,刻着 “金刚门” 三个字。他想起崔浩曾说过,江南的寺庙多与江湖门派勾结,金刚门是专门替寺庙护院的。“他们怕火工供出幕后主使。” 他把木牌递给老张,“去查查,这金刚门的老巢在哪。”

老张刚要走,陈五又喊住他:“等等。” 他摸出怀里的纸条,“别让清娘和阿莺知道。” 老张点头,眼里闪过痛色:“大人,要不您回平城吧?这差事太险了。” 陈五摇头,手指摩挲着刀鞘的木刺:“我回不去。青禾村的婴孩还在喝粥,赵阿公的坟头草才长半尺,我要是走了,他们的苦日子又得熬十年。”

深夜,陈五坐在炕边,借着月光看女儿的画像。画里的阿莺扎着羊角辫,手里攥着豁耳布老虎,笑得露出两颗门牙。他想起出发前,女儿拽着他的衣角说:“阿爹,你要给百姓讨粮,也要给自己讨命。” 他摸了摸腰间的鱼符,符面的玄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突然,鱼符剧烈震动,几乎要从怀里蹦出来。他想起慧明和尚说的 “地脉锁”,想起黑风峡引动的地下水。或许这符不仅是查田的信物,更是他的护身符?

窗外的雨停了。陈五推开窗,晚风裹着槐花香吹进来。他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淮南战场上的月亮 —— 那时李狗剩的血还没凝,王二牛的尸体还在壕沟里。他握紧环首刀,刀刃在月光下划出冷光:“要杀我?先过了这刀关!”

第二天清晨,马队向慈云寺出发。陈五走在最前面,腰间的鱼符贴着心口,像团烧不尽的火。他知道,接下来的路会更难走,荆棘会更密,刀会更利。可他不怕 —— 他见过百姓饿到肚皮发亮的样子,见过婴孩啃薯皮的样子,见过赵阿公咽气前盯着树皮的眼神。这些眼神,比任何刀都锋利,刻在他骨头里,逼着他往前走,往刀尖上走。

“大人,前面就是慈云寺了。” 老张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陈五抬头,看见山坳里的红墙碧瓦,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他摸了摸怀里的纸条,摸了摸女儿的画像,摸了摸腰间的刀。然后他一夹马腹,马蹄溅起泥水,向那片红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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