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舜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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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导引机器的介绍，纳米机器成一条直线在如云似幻的始黄清微境一路向下。然而让玉衡吃惊的是，前线的指挥官居然被容纳于一间小小的八角室中。

不过从第四军想要商讨的事情来看，第二支援军选择的地方是恰当的。

八角室位于始黄清微境的正中，有明确的物质实体，玉衡只能使用有限的物质捏作一个仿真人形觐见。分体的分体，亦是总体，然而比总体要弱得多的使者走进的瞬间，前方传来一道亮光，溢满地面的缓冲液瞬间没过了玉衡的双脚。

直到这个时候，第四支援军的前锋部队之一才知道第二支援军在技术上和他们是想到一块的，然而比他们走得却更远。

不论是技术还是情感，可能历史上都不曾出现过这样的人系，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了。

她的身体修长，五官四肢尤其像是原形人类，然而端庄得却如同一朵明亮的花束，举手朝着东方生长，身轻如燕，横空而飞，漫游太空。她没有面孔，或者说她的面孔就是一个人在看到她的时候所冀望出现的影子，盈光从她的身边发出，照满了整间清室。

璇华飞天。

一个在前线世界只存在了不足十万年的新生人种，即使是同样来自于前线世界的玉衡，也是第一次见到的生命。

然而在猎户座的前线中，了解事实的人们更愿意将其称之为藏入虚空者或者虚空藏人。

前线世界可以把视界在分子级展开，星桥可以连接两地。于是为了沟通交流，二十八璇座将星桥在视界的保护下互相穿插，从而形成了一个高效的中心。她是由二十九种视界与二十八类星桥所制造的时空间微管结构造物。在这些无法传递实在物质的微管中流动着来自二十八璇座几乎无限的信息流。

也就是说，她是一个空洞，是一个星罗棋布的阵列。她明亮得像是水晶一样的眼睛，连接着天相宿和积尸宿。口含司怪宿，头顶四渎宿，脑后勺是天弁宿，而水珠般的胸膛分别和招摇宿、积卒宿相通。发丝飘荡着天阿宿、平道宿、九坎宿。修长的腿部则闪烁着来自青丘宿、造父宿、神宫宿的光芒，小巧的脚趾上同时存在着土公宿、亢处宿、外屏宿。犹如天鹅般的颈脖则是折威宿，身中端坐着天庙宿，晶莹剔透的腹部存在着积水宿、键闭宿、罗堰宿、离珠宿、天仓宿，绸缎般的背部则是司命宿，肩膀是八魁宿和酒旗宿，手臂上点缀着东瓯宿、咸池宿和玉井宿。

所以，她才要屈居于八角室中。

因为她不是物质。没有任何物质的支撑，一个由视界和星桥组成的时空微管体终究不能坚强。她是如此精致而优美，却像是一个脆弱的陶瓷娃娃，而只能存在于清微境八角室的保护之中，甚至需要一个底座来使她短暂的形态变得长久。

在她的面前，仿佛能看到整个二十八璇座的射光。

“二十八璇座不负人类总体的使命，收拾银河，正待五方会谈，望于星川，遍于群神，议论日月人事。”她说道，“玉衡卿涉远而来，跋涉不易，后方到前方的沿途可还顺利？银心尚在，天人可安？”

玉衡感到了难堪，只得回复道：

“二十八璇座威德远被，众所叹服。我沿着天路前来，路途平顺。只是尚有一事，银心认为十分紧要，特遣在下必须禀报前线。”

而这件事情，在这个时候，也只可能是一件。那就是河外星系支援军和仙女系支援军的联手。

说到这里的时候，玉衡的口吻意味难明：

“河外星系占据的物质无匹，仙女系前线的实力强大。他们相合，必然生变。等到议论日月人事时，银河系就来不及了。”

听到这里，璇华飞天已经明白了玉衡的意思，但她一点也不着急回应。

果然玉衡随即说道：

“所以银心诸天人们认为必须要在仙女系和河外星系到来之前动手，命我速来送上此物。”

人形态的玉衡猛地撕开自己的胸口，整个仿真人形分成五瓣，从中投影出了一个黑色的球体，它在门外离散形态的玉衡体内波动不止，吸收了周围全部的光线，边缘亮出了一圈彩虹色的光晕。

“这是一个视界。”

在那个异物进入始黄清微境时，璇华飞天就已经发觉，想要隐瞒质量场，所需要的规模非常宏大。

银心确实是献上了十足的诚意。如此微缩而稳定的视界景观，实在是奇特精巧。而它的作用也一定不凡。

“是的，这是视界，也是一个计算机。非平衡非对称效应视界总计算机，越衡总计。”

玉衡俯首道：

“它是扪天井舜余天的技术路线发展到极限的产物。我们把一个社会，许多宏伟的大脑，封印在像是舜余天一样的时间变慢的内腔中，从而取得相比于外界强大无数倍的计算能力。”

然而舜余天为了和外界通联，它的技术不论再怎么发展，也受限于宇宙的法则，取决于真空曲率能被抚平到何等程度，取决于宇宙中存在哪些可以存在的力量来如何地去抚平。它只是达到了宇宙应有的极限，是宇宙应有的情况。

越衡总计的特殊之处就在于，它与外界完全断联，从而偷取了不可思议的时间和因果。它与外界的交流通过量子效应主导的信息蒸发来向外界传递消息，就像一个黑箱，却有一个递小纸条的出口。

玉衡说：

“为了防止被窃听。我们通过越衡总计，充分考虑时间膨胀效应和星桥效应，存储了目前银河仙女星系全境的战略地图，对仙女河外的人系举动做出了详尽的调查与预言，涵盖了过去和现在，跨度在五千年以上，里面也包含了一个伟大的光景。”

这是一个重量恰到好处的礼物，也是一个分量足够的信号。

在始黄清微境中，玉衡也不隐藏，从越衡总计中蒸出信息，将第四支援军的企图和推演娓娓道来。

他们的想法在总略上非常简单。那就是两家合作，从两侧一起进攻不定型的近地包围圈，完成合围。在这个企图中，银心支援军还考虑到了正在远遁的第一军。他们将起到将仙女河外力量分割的效果。

至于望于星川、遍于群神，正所谓距离就是时间、就是力量。等到尘埃落定，也不必多谈。

“计划是一个好计划，东西也是个好东西。”

玉衡面色一喜。

璇华飞天却继续说道：

“可是，二十八璇座一致认为，和贪图享乐的人在一起，又如何能做得了伟大的事情呢？倘若不是外敌在即，最先该清理的就是你们。”

玉衡的面色大变，他已经感应到始黄清微境的云正在他的身体上延长，遮蔽了他与本体的联系：

“难道你想要和其他前线合流吗？他们想要的不是收复太阳系，而仅仅是原形人类的遗产。”

“怎么会？大人岂会和一群好玩的孩子合作？”璇华飞天轻笑一声，隐于底座之下，八角室内不见光明。浩荡的缓冲液正在清洗内室，唯余其声，“不定型侵犯的是二十八璇座的领土，践踏的是二十八璇座秉承人系的尊严。这件事情仅由我们二十八璇座就足够做成了，无需其他人的插手。”

而这个时候，在幽玄海中的诸位使者中也有人发现了玉衡的一去不返。耀魄星被巨板挡在扪天井外，但因为没有受到仙女系的指令，还不敢直接翻脸。

大均瞻天和丹枫白凤正小声交谈看法时，那个黑面具的使者拜访了他们所在的幽间。他就像是搭话一样地说道：

“好久不见了，丹枫白凤先生。”

这时候，就轮到大均瞻天惊讶了。

丹枫白凤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你是和遥山苍翠在一起的那个远星使者……你也有幸一样，从不定型的手里活了下来。”

“这份记忆居然没有被你擦除吗？我本以为我还要介绍一下自己。”黑面具的机器人说，“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不隐瞒自己的。”

丹枫白凤却感到了古怪：

“那你是代表什么而来的？”

“我代表的东西在真正的广泛星系联合面前不值一提。”它说，“我代表的是银河外围的银晕，其中一个约定守望相助的联盟，谱系可以追溯到积尸宿的移民。我们现在因为碰撞可能会被甩出银河，然而在星系的空隙间流浪，是我们不能承受的。不定型的统治，也让我们感到恐慌，所以特遣我作为‘眼睛’来一观银河的局势。”

扪天井之底正在酝酿着千古未有的波动。

这种波动即使是外层轨道的幽玄海也能感知。然而在这里所能感受到的、反而因为感受体的微观，然而因为人本身的渺小，所以不会知道。

“到了这里，我才发现二十八璇座的力量可谓是倾巢而出，围绕着近地十光年的包围圈建造了不计其数的工事。你们觉得——”

黑面具的先生转过头说：

“第二支援军，他自己靠自己的力量打到了最前面，驱逐了不定型，他会甘心让其他的人系插手这件事情吗？”

丹枫白凤不语。

大均瞻天则凝视着变得越来越大的血红色的巨板，像是一堵看不到尽头的墙：

“二十八璇座有他自己的力量。他们不在乎什么玄枢之门，也不在乎什么次异六垠，甚至可能也不在乎地球和太阳系。他们是一个在不断扩张、不断繁衍的庞大得不可思议的巨物。他们占据了最多数的空间，他们是古老的，无数的河外人系都曾出自二十八璇座的下属。”

所谓的原形人类也只不过是多走了一段路。

他们的路迟早也会被新生的生命走过。

不自信的人总是认为自己已经没路可走。

然而二十八璇座他们存在一种普遍的认知，那就是自己能够走遍所有的道路，找到所有的死路以及生路。

自信、力量、梦想和光荣混合在了一起，第二支援军因此迸发出了巨大的主观能动性。在这一群无穷无数、或大或小的人格中，谈论得最多的就是与不定型的战事。他们的仇恨刻苦铭心，他们不允许任何无谓的动机去阻止他们抵达最后的胜利。

那就是彻底消灭不定型。

最好就是尽快地彻底消灭不定型。

他们相信自己已经战胜过了一次不定型，就能战胜第二次。

人类世后期第一百年到一百五十年之间，东银河的第二军悍然发动进攻，轰炸不定型视界，开展了独自的军事行动。

他们利用遍布视界外的扪天井，在不定型视界外制造了自己的第三类视界，形成了围外围的局势。

不定型为自己制造的防线，也就是所谓的第四类视界是用正负粒子对的对称破损取巧形成真空势差。而第三类视界与第四类视界截然不同，它是直接利用扪天井膨胀空间，形成宇宙级的势井。

势井所产生的巨大引力直接扯断穿破了不定型的第四类防线，大量正负粒子对中和，还于虚空。

于是在十年后的地球上，可以看到没有太阳的太空依旧亮如白昼。

而在十年以前，不定型与人类的第二次大规模正面冲突也就在各方势力都不能确定的忽然间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