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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年后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我回到了那个村子。
出租车司机死活不肯开进村口,只把我扔在写有\"黄岗子村\"的破旧石碑旁。石碑上的刻痕比记忆中更深了,那些歪歪扭扭的镇压符咒像是被人用指甲重新描过,缝隙里残留着暗红色的碎屑。
\"大妹子,听我一句劝。\"司机摇下车窗,嘴里呼出的白气在零下三十度的空气中凝结,\"这地方邪性得很,上个月还有几个搞直播的小年轻...\"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铜铃声打断。后视镜上挂着的五帝钱无风自动,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司机脸色瞬间煞白,一脚油门蹿了出去,车轮卷起的雪雾里隐约可见几个矮小的影子一闪而过。
我紧了紧羽绒服领口,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霜。六十年了,我保持着三十岁的容貌,代价是每个月都要用特制的香灰掩盖身上越来越浓的腐味。掌心狐狸烙印突然发烫,低头看见雪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脚印——小小的,像是光脚的孩子踩出来的,从石碑一直延伸到雾霭深处。
\"来了...\"我轻叹一声,拖着行李箱跟上那些脚印。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五米。行李箱轮子碾过积雪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走着走着,突然感觉箱子的重量变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爬了进去。我假装没发现,继续前行,直到雾气中浮现出村口那棵老槐树的轮廓——它比我离开时粗壮了许多,树干上密密麻麻钉满了铜钱,每枚铜钱中央都穿着根锈迹斑斑的钉子。
树下站着个穿红棉袄的小女孩,背对着我,正用树枝在雪地上画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头,露出一张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的脸。
\"姑奶奶。\"她咧嘴一笑,嘴角直接裂到耳根,\"他们等你很久了。\"
村子比我记忆中\"活\"了过来。
不是那种生机勃勃的活,而是某种诡异的、不该存在的复苏。那些本该坍塌的老屋全都完好无损,烟囱里冒着炊烟,窗户上贴着崭新的窗花。可仔细看就会发现,窗花全是倒着贴的,剪的也不是福字,而是一个个双手合十的小人。
小女孩引着我走向村中央的祠堂,她的红棉袄下摆滴着水,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漆黑的痕迹。路过井台时,我猛地停住脚步——六根崭新的铁链呈放射状锁住井口,链子上挂满铜铃,正随着无形的风轻轻摇晃。
\"别怕。\"小女孩拽了拽我的袖子,\"那是为了困住下面的东西。\"
她说话时,井水突然翻涌,传出\"咚咚\"的敲击声,像是有人在下面用头撞墙。最粗的那根铁链剧烈震动起来,铜铃发出的不是清脆的\"叮当\"声,而是类似婴儿啼哭的呜咽。
祠堂门口站着个驼背老头,他穿着藏蓝色中山装,手里提着盏白灯笼。当灯笼光照在我脸上时,老头深陷的眼窝里闪过一丝绿芒。
\"胡仙姑。\"他躬身行礼,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房间给您备好了。\"
祠堂内部比记忆中宽敞许多,正中央的供桌上摆着面等身铜镜,镜前放着个红布盖着的物件。我径直走向铜镜,掀开红布——是太姥姥的梳妆匣!匣子比我离开时更加乌黑发亮,像是被人经常把玩。
\"村里...现在住着多少人?\"我手指抚过梳妆匣上的金漆图案,那个对着镜子梳头的女人似乎冲我眨了眨眼。
\"七十二户,三百零九口。\"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满口漆黑的牙齿,\"都是您的老熟人。\"
他推开祠堂后门,院里的场景让我胃部一阵绞痛:几十个村民整齐地跪在雪地里,有老有少,全都穿着过时的棉袄棉裤。听到动静,他们齐刷刷抬头,每张脸都和我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李半仙、王翠花、小时候给我糖吃的张婶...甚至还有那个出租车司机!
\"这不可能...\"我后退半步,\"他们都...\"
\"死了?\"小女孩不知何时爬上了供桌,两条腿晃啊晃,\"姑奶奶,您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她突然跳下来,冰凉的小手抓住我的手腕。接触的瞬间,我清晰感觉到她皮肤下没有脉搏,只有某种粘稠的液体在缓慢流动。
\"先休息吧。\"老头提起灯笼,\"子时还要举行'接风宴'呢。\"
我被带到祠堂西侧的厢房。屋里摆设简单,最显眼的是床头挂着的那面铜镜——镜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异常清晰地映出我身后的窗户。那里趴着个模糊的人影,正用指尖轻轻刮擦玻璃。
\"别看。\"小女孩踮脚捂住我的眼睛,她身上散发着河水腥臭的气味,\"那是上一个'仙姑'。\"
子时的铜锣声惊醒了我。
窗外一片血红,不知何时升起的月亮大得吓人,表面布满血管般的纹路。我抓起梳妆匣冲出房门,院里的场景比噩梦还可怕:
村民们围坐在长桌旁,桌上摆的不是菜肴,而是一具具小型棺材!每个棺材前都立着牌位,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不同的死亡日期。主位空着,前面摆着口大红棺材,棺盖半开,露出里面铺着的绣花嫁衣。
\"恭迎胡仙姑归位!\"村民们齐声高呼,声音不像从喉咙发出,倒像是直接在我脑子里响起。
老头佝偻着背走来,手里捧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把锈迹斑斑的剪刀:\"请仙姑更衣。\"
我后退几步,后背抵上祠堂廊柱。掌心狐狸烙印突然剧痛,胡三爷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镜子...用镜子...\"
就在老头即将碰到我衣领的瞬间,祠堂正堂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所有人——如果它们还能算人的话——同时转头。我趁机冲向正堂,看到那面等身铜镜已经碎裂,镜前站着个穿蓝褂子的女人。
\"秀兰...姑奶奶?\"我愣在原地。她的脸和太姥姥一模一样,只是眼睛是正常的,不像镜中看到的全是眼黑。
\"走!\"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触感冰凉但坚实,\"它们要的不是你,是你箱子里的东西!\"
院里的\"村民\"已经骚动起来,它们的身体像蜡像般融化,露出下面黄鼠狼的骨架。老头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啸,天灵盖突然掀开,从里面钻出只足有家猫大小的黄皮子,额头长着撮白毛。
\"黄三太爷?\"我头皮发麻,\"你不是已经...\"
蓝褂女子拽着我冲向祠堂后门。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骨骼摩擦声,不用回头也知道那些东西正在追赶。路过井台时,井水突然沸腾,六根铁链同时绷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水而出。
\"跳井!\"蓝褂女子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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