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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她的魂…怕是还在那黑水河里…漂着…回不了家…找不到替身…投不了胎…” 老妪的声音低下去,变成一种模糊的呜咽,浑浊的泪水从她深陷的眼窝里无声地淌下来,“她怨啊…穿着红嫁衣死的…怨气冲天…成了找替身的水鬼…这三年…那河里…没少出事…”
轰隆!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黑水河!红嫁衣!找替身的水鬼!
所有碎片瞬间拼凑起来,构成一幅冰冷彻骨、令人绝望的图景!
那暴雨夜凄厉呼救的女子,根本不是什么落水者!她就是秀儿!那个穿着红嫁衣淹死、怨气不散的厉鬼!她浮在水面呼救,是引诱!是陷阱!她早已死去,只等着有人伸手拉她,好让她抓住新的替死鬼,自己才能解脱!
而我…那个愚蠢至极、不顾船公警告伸出手的我…就是她选中的猎物!
手腕上的剧痛此刻达到了顶点!那五道青黑色的指印如同活了过来,在皮肤下疯狂地扭动、凸起,散发出刺骨的阴寒!那感觉,就像是那只冰冷滑腻的鬼手,从未真正离开过我的手腕!它在收紧!它在拖拽!它在宣告着…时候到了!
“嗬…嗬…” 我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嘶鸣,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想逃,双腿却如同灌了铅,被那无形的、源自腕骨的冰冷锁链死死钉在原地!
“后生…你…” 瞎眼老妪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异样,她空洞的眼睛“望”向我,脸上带着一丝疑惑和更深的不安。
就在这时——
堂屋角落,那口被杂物半掩着的、早已废弃不用的老井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异响!
咕噜…咕噜噜…
不是水流声,而是…如同粘稠的泥浆在深井底部翻涌、冒泡的声音!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淤泥深处腐败腥气和一种…诡异甜腻的、类似劣质胭脂水粉的味道,猛地从井口弥漫开来,迅速充斥了整个昏暗破败的堂屋!
“什么…什么声音?!” 老妪惊恐地侧着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她显然也闻到了那可怕的气味,那是她女儿死后,河滩边留下的、刻入骨髓的死亡气息!
我惊恐地、不受控制地扭过头,目光死死钉向那黑暗的井口——
咕噜噜…咕噜噜…
翻涌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一股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黑水,正从狭窄的井口里汩汩地冒出来!那黑水带着刺鼻的腥腐气,迅速在地面蔓延开,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闪着诡异幽光的痕迹。
紧接着,一只苍白肿胀、指甲缝里塞满黑色淤泥的手,猛地从翻涌的黑水里探了出来!五指扭曲如钩,死死扒住了冰冷的井沿!
水花四溅!
一个湿漉漉、沉甸甸的头颅,顶着纠缠如海藻般的长发,缓缓从井口黑水中抬了起来!
暗红色的、湿透的、紧贴在肿胀身体上的破烂布料…被水泡得浮肿发亮、五官扭曲变形的惨白面孔…乌紫的嘴唇…最恐怖的,是那双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死鱼肚般的灰白!但那片灰白,却精准无比地、带着刻骨怨毒和疯狂贪婪,死死地、牢牢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是秀儿!是黑水河里那个穿红嫁衣的厉鬼!
她竟然追到了这里!从村尾这口废弃的老井里…爬了出来!
“啊——!!!” 瞎眼老妪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她虽然看不见,但那浓烈的死亡气息和井口的异响,足以让她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瘫软在地,绝望地哀嚎,“秀儿!我的秀儿啊!你别害人!别害人啊!”
厉鬼对母亲的哭嚎充耳不闻。它(她)整个上半身已经探出了井口,那双泡得发白、毫无生气的灰白眼珠,如同捕食的毒蛇,只锁定了我!湿透的红嫁衣残片紧贴在肿胀的躯体上,不断往下滴落着粘稠的黑水。它咧开乌紫的嘴唇,露出一个无声的、极度怨毒和满足的狞笑。一只同样苍白肿胀、带着黑色淤泥的手,正缓缓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朝着我剧痛的手腕抓来!
手腕上的印记如同烧红的烙铁,发出尖锐的刺痛!那无形的锁链绷紧到了极致!我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那印记吸走,连后退一步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代表死亡和替身的鬼手,带着井底的阴寒和淤泥的腥臭,一寸寸逼近!
完了!这次…真的逃不掉了!替身…我要成为她的替身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井水,瞬间将我吞没。就在那冰冷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我滚烫剧痛的手腕皮肤时——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撕裂声,仿佛就在我耳边响起!
不是鬼手抓到我,而是…我腕骨深处那五道疯狂扭动、凸起的青黑色印记,骤然间爆发出刺目的、如同烧熔金属般的红光!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扯剥离的剧痛,猛地从手腕炸开,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 我惨叫出声,眼前一黑,几乎痛晕过去。
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那红光猛地一敛!
一个东西,带着我的一缕血肉和撕心裂肺的剧痛,从手腕印记的位置…被硬生生地“挤”了出来!
啪嗒。
一个湿漉漉、冰冷、沉甸甸的小东西,掉在了布满灰尘和黑水的泥地上。
那是一只…小小的、用枯黄水草胡乱编织成的…草戒指。戒指上,沾满了深黑色的、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污渍,散发着与井中厉鬼身上一模一样的浓烈腥腐和怨毒气息!
它滚落在地,正好停在厉鬼伸向我的那只苍白鬼手和我剧痛流血的手腕之间。
那爬出半截井口的红嫁衣厉鬼——秀儿,动作猛地僵住了!
它(她)那双死鱼肚般灰白的眼珠,死死地、难以置信地钉在了那只小小的、沾满污秽的草戒指上!那张浮肿扭曲、布满怨毒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那是一种极致的错愕、茫然,紧接着,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更加深沉的怨毒和…被彻底愚弄的滔天愤怒!
“嗬…嗬嗬…” 一种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嘶鸣从它喉咙深处挤出,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疯狂。
它不再看我。
那只伸向我的鬼手,猛地调转方向,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抓向地上那只小小的草戒指!
就在鬼手即将触碰到草戒指的刹那——
呼!
一阵极其突兀、带着浓重河腥气的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破败的堂屋!
风卷起了地上的尘土和黑水,迷得人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抬手遮挡,剧痛的手腕还在汩汩流血。
风过,尘土稍息。
井口处,空空如也!
翻涌的黑水消失了,那半截探出的、穿着破烂红嫁衣的恐怖身影,连同那只小小的、沾满污秽的草戒指…全都不见了!
只有地上残留着一大滩粘稠湿滑、散发着浓烈腥臭的黑水印记,还有井沿上几个清晰的、带着黑色淤泥的抓痕,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堂屋里死寂一片。
手腕上传来钻心的剧痛,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混入那滩黑水。我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冷汗浸透了里外衣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瞎眼老妪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只剩下断断续续、惊恐至极的呜咽。
我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口依旧深不见底、散发着寒意的老井。
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张无声嘲笑的大嘴。
那厉鬼…为什么突然消失了?因为那只草戒指?那阵阴风…又是怎么回事?
手腕的伤口火辣辣地疼,但更深的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从井口的黑暗里,无声地蔓延出来,缠绕上我的四肢百骸。
替身…似乎暂时躲过了。
但真的…结束了吗?
我低头看向自己流血的手腕——那五道青黑色的指印,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清晰的、血肉模糊的撕裂伤口,形状…依稀像是一圈小小的牙印。
而那阵带着河腥气的阴风刮过时,我似乎…隐约听到了一个极其遥远、极其模糊,仿佛贴着水面飘来的、带着某种冰冷戏谑的哼笑声。
像极了…那个暴雨夜,乌篷船上,船公的冷笑。
手腕的剧痛和井口残留的阴寒,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骨髓。替身的危机似乎随着厉鬼的消失而暂时解除,但一种更深沉、更黏腻的不安,如同井底翻涌的黑水,紧紧攥住了心脏。
“阿婆…那…那草戒指…” 我嘶哑着嗓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腿肚子却抖得厉害。
瞎眼老妪蜷缩在墙角,仿佛一具被抽干了魂的破布偶,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只剩下神经质的、低低的啜泣和颤抖。
我强忍着眩晕和手腕的剧痛,扶着冰冷的墙壁站直。目光再次投向那口吞噬了厉鬼和老船公声音的废井。黑洞洞的井口,像一只深不见底、充满恶意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我。井沿上那几个带着黑色淤泥的指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此地…绝不能再留!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铁块烫进脑海。我踉跄着冲向灶屋,胡乱撕下衣角,草草包扎住手腕上那个诡异的、如同被什么小东西咬噬撕裂的伤口。血还在往外渗,染红了粗布。
“阿婆…我…我走了…” 我对着墙角那团颤抖的阴影喊了一声,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老妪没有回应,只是啜泣声似乎更急促了些。
我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这间散发着死亡和腐朽气息的土坯房。屋外,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暗红也褪尽了,浓重的、带着水汽的灰蓝笼罩下来。村子里静得可怕,连狗吠声都没有,仿佛整个村落都被刚才井口的恐怖抽走了生气。
我不敢回头,沿着来路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手腕的伤口随着奔跑不断牵扯,剧痛钻心,每一次心跳都把那寒意泵向全身。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秀儿怨毒的脸、老船公的警告和冷笑、茶摊老头对着空气的嘟囔、井口翻涌的黑水、那只沾满污秽的草戒指、还有最后那阵诡异的阴风和若有若无的哼笑…无数碎片疯狂旋转,却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答案。只留下一个冰冷的核心——我,似乎卷入了一场远比一个水鬼找替身更深的、更黑暗的因果漩涡。
跑!跑出这个村子!跑到有光、有人气的地方去!
官道在黑暗中像一条灰色的巨蟒延伸向远方。不知跑了多久,肺部火烧火燎,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终于,前方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有隐约的人声嘈杂。那是一个稍大些的镇子。
看到镇口挂着的、在夜风中摇晃的气死风灯昏黄的光晕时,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了一丝,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尘土里。强撑着最后一点力气,我冲进了镇子,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直到看见一家还开着门、灯火通明的客栈。
“掌柜的!住店!快!” 我扑到柜台上,声音嘶哑破碎。
柜台后打盹的胖掌柜被我吓了一跳,揉着惺忪睡眼,待看清我浑身泥泞、脸色惨白、手腕还在渗血的模样,更是惊得后退一步:“哎哟!这位客官,您…您这是…”
“别问了!要间房!干净的!” 我掏出身上仅剩的铜钱拍在柜台上,手抖得厉害。
掌柜见我神色惊惶,不敢多问,收了钱,递过一把油腻的钥匙:“二楼…最东头那间…安静…”
我一把抓过钥匙,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吱呀作响的楼梯。推开最东头那间客房的门,一股陈旧的木头和灰尘味扑面而来。我反手死死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像被抽掉骨头般滑坐到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弦一松,巨大的疲惫和手腕的剧痛排山倒海般袭来。我挣扎着挪到那张硬板床边,也顾不得脏,一头栽倒下去。
黑暗和疲惫如同潮水,瞬间将我吞没。
……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
无数破碎而恐怖的画面在黑暗中交织、翻腾:翻涌的黑水,苍白浮肿的脸,鲜红刺目的嫁衣,老船公沟壑纵横的狞笑,茶摊老头对着空桌倒茶,还有…那只从井口伸出、抓向草戒指的惨白鬼手!每一次画面闪过,手腕的伤口就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冰冷的针在里面搅动。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一阵窒息般的憋闷感中猛地惊醒!
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进一点朦胧的月光。汗水浸透了衣衫,黏腻冰冷。手腕的伤口一跳一跳地胀痛着。
就在意识从噩梦边缘挣扎回笼的瞬间——
“咚…咚…咚…”
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的叩击声,从…从床板底下传了上来!
那声音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规律感。一下,又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用指关节,在床板下面…轻轻地、耐心地敲着。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不是梦!那声音…真真切切!
“谁…?!”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惊恐地瞪向床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床下的敲击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只有我粗重如牛的喘息声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
是老鼠?是木头热胀冷缩?是我惊魂未定产生的幻听?无数个自我安慰的念头疯狂闪过,但身体的本能却告诉我——不是!那敲击的节奏感…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的意味!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手背上。我死死盯着床下那片黑暗,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屏住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快要断裂时——
“沙…沙沙…”
一种新的、更加细微的声音响了起来。
像是…极细小的沙砾,或者…干燥的泥土碎屑,正从床板底下的某个角落,簌簌地掉落下来。
紧接着——
“咚…咚…咚…”
那缓慢、沉闷、如同叩门般的敲击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声音似乎…更清晰了一些!仿佛那敲击的东西,离床板更近了!
一股混合着浓烈淤泥腥气和…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深埋地底的陈旧纸张的味道,悄然在床下弥漫开来,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鼻腔。
这味道…这味道!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这分明是…是那口废弃老井深处才有的、混合着陈年淤泥和腐朽之物的死亡气息!
它…它追来了!从井里…追到了这客栈的床底下?!
极致的恐惧彻底碾碎了我最后一丝理智!
“啊——!!” 我发出一声非人的惨叫,连滚带爬地从床上翻下来,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扑向紧闭的房门!手腕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鲜血瞬间染红了粗糙包扎的布条,但我根本感觉不到痛!
手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几次才摸到冰冷的门栓。我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抽开它!
“哐当!”
房门被我猛地拉开!
门外,是客栈二楼狭窄昏暗的走廊。空无一人。尽头唯一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摇曳、如同鬼火般的光晕。
就在我拉开门、光透进房间的刹那——
床底下那持续不断的敲击声…骤然停止了!
那股弥漫的淤泥腥气和陈旧纸张的味道,也瞬间淡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狂乱的心跳,还有手腕上温热的、不断滴落的鲜血,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框,身体抖得如同筛糠,惊恐的目光死死钉在床下那片重新归于死寂的黑暗。
它…它停下了。是因为光?还是…只是暂时停下?
冷汗浸透了我的后背,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门外走廊的昏黄灯光,此刻非但不能带来丝毫安全感,反而将房间里的一切都拖出长长的、扭曲晃动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鬼魅。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一滴,一滴,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嗒…嗒…”声。
这声音,在这死寂的、充满未知恐惧的房间里,听上去…竟和刚才床底下那诡异的叩击声…有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相似。
我知道,逃,是逃不掉的。
那东西…那来自黑水河底、穿着红嫁衣的怨毒,还有那个深不可测、如同鬼魅般时隐时现的老船公…他们如同无形的枷锁,已经牢牢地套在了我的身上,套在了我流血的腕骨深处。
夜,还很长。
床下的黑暗,如同深渊巨口,无声地等待着下一次…更深、更近的叩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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